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紅線上
不知道是否因位於路口車潮,也或許是我本身中氣不足,他常顯得沒聽清楚而又大聲地反問,也可能是他早已習慣如此說話音量。
「我在南部做了八年,後來被調來臺北,老婆也離了,做我們這種的很多人都是這樣,要嘛離婚,要嘛就不做,我們同期的有些人要被調就乾脆不做了。所裡是有床可以睡,可是是上下舖那樣大家擠一間,總不能叫家人也一起擠吧!」
他的制服是自己去外頭訂做的,因為配給的尺寸不合穿來難看,但偏偏又不給提供布料去自行訂做,一律發派現成衣服,最後不是被拔掉金鈕、送去舊衣回收給遊民穿,就是直接丟掉。訂做的店家有時候會免費提供臂章和繡編號,同一區的編號不會重複,在那區裡那個編號就是他,如果調到別區他的編號也會換。
「做我們這個底薪說真的不高,像我已經做了十九年,但算一算,底薪部分只有三萬出頭,剩下的就是加給,很多名目加一加才看起來很多;而且每天要強制加班,至少都要做十二個小時,上面的人還會說怕我們連續做太累,所以中間都會插一兩個小時要我們休息,上面的根本不懂啊,一出門上班十三、四個小時跑不掉。」
我很驚愕,扣掉來回交通,扣掉睡眠,那一天還剩多少時間給自己?更甭說有時候案子多連休息時間都沒有。他提到雖然強制加班有加班費,有規定一個月一百小時的上限,只是事情一多不可能不加,且事實上加班費最高也定有一萬七的上限,多加的全都是送給政府的。
「我以前是鎮暴的,我們同事很多人都被毀容,像我們被丟石頭也就習慣了,頂多瘀青嘛!被潑糞也有,頂多制服拿去丟掉;最不喜歡被丟的是臭雞蛋,那味道真的很臭,跟屍體一樣,怎麼洗都還是有味道,最後只好丟掉。丟這些都還好,以前有民眾抗爭潑的是硫酸……」
小小一個基層往上升小小的一級不必考試,只要積分到了就好,大概一百二十分,破一個案記一次嘉獎可得零點一還零點零一,做一年有一點積分。如果要當官就是考試了,專科以上才能考來唸,唸完書再考,考出來就當官。
「像我高中畢業就去唸警員班,兩個月就分發,後來才回去補上七個月的課,另外三個月是去新兵訓練中心受訓。如果我還要考試,要再唸一年書拿到專科學力才能考,也沒打算考,未來頂多升個巡佐,退休也是巡佐。」
他感嘆道,現在的女警越來越多了,以前有名額限制,分發都被分去做內勤,現在講求男女平等,女生又比較會唸書,結果成績到了也可以唸,總不可能大家都做內勤,所以派出所的女警越來越多。
雖然她們也會被分入婦幼隊,不駐在派出所,但事實上家暴什麼的案件都是直接到派出所報案,第一線接觸、處理的還是他們派出所的員警。他們什麼都做。
馬路口,一輛機車熄火停在路旁紅線上,四周來往不知多少車輛呼嘯而過,紅綠燈色轉換不知幾回。
「現在的警察真的沒什麼權力了,以前抓到犯人一定是先打一頓,我們都很討厭他們搶劫啊做賊的,但現在人送到地檢署,檢察官第一句就是問嫌犯有沒有吃飯,如果我們沒給他們吃還會被檢察官、法官罵,以前家屬送飯來我們都還會踢掉……」
他的無奈,帶著草根正義感,也帶有接受變遷的淡然。
「對面的大學常常有學生機車被偷啊,所以我們也會四周去巡邏,看到有鑰匙忘了拔的會先幫忙收起,留條子請對方到所裡來領,但有人一來就罵我們雞婆……」
這也是另一種無奈。
當然,說車被偷就算了叫老爸再買一輛的這種現代年輕人,我也很想巴他的頭。
「如果我兒子說要當警察,我一定打斷他兩條腿!」我已經記不得他說的是以前的情況還是現在的情況了。天色益晚,赫然發現他在此處的值班時間已經結束,接下來的一個小時沒有排班,正好需要休息。
飯還沒吃,就連外出吃飯都要換個衣服或套個外套,免得有閒人看到警察吃飯都要檢舉,還得被檢舉的警員舉證自己沒有影響警譽。
我趕著他快去吃飯,綠燈了,機車終於繼續向前,帶在身上的全新禮物是一張價值千八的闖紅燈罰單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