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怪獸
終於了解為什麼有人會有那種衝動,不是精神病的妄想,畢竟我也體驗到了,那深深蟄伏的慾望。
想要毀滅她,徹底地毀滅。那粉嫩的唇開闔著卻無法產生有意義的話語,纖白的手臂一手就能掌握,輕易地在我掌下留下暗紅淡痕。是花了多大力氣才抑制住自己?是耗了多大能量來壓制住那頭成長快速的野獸?而自己又是在何時何處才發現,靈魂的根長了顆怪獸的瘤?
我躲著,害怕那一夜突然狂起而逼得我不得不面對的內心真實,不願直視的各種狂想幻象違反意志,在腦中如映畫般上演。一幕幕血淋淋、腥味誘惑,令人戰慄的敲擊和破碎聲響,挑動著神經,和著驚駭,包裹於喉間用力吞嚥。
買了鐵鍊和大鎖,在那直面自己而震驚不已的第二天,用力地將自己綁縛在床腳,蹲坐著猶如囚犯,盼望藉此減低那應是幻想的畫面造成的罪惡感。客廳奪命催魂的電話聲不斷,真該死!竟然忘了剪掉電話線,手機的殘骸已四散於廚房地板,但原始的電訊管道不識相地昭示自己的存在。
才以為對方已然放棄,緊接著卻是更加逼人的電鈴聲響,我大吼著,瘋狂地大罵,已無顧於是否干擾到鄰居,不如此恐怕無法把持住自己最黑暗的想望。鐵床架被我拖著走,失去理智,不顧一切想撞壞房門。幸而對方終究是放棄了,留下滿是磨擦傷痕的自己大口喘氣。不知道是內心的野獸得到拯救,還是門對岸的那人逃過一劫?
我躲著,不斷地躲,躲避那長黑髮大眼的異類,躲避我內心不成人形的嗜血魔物。日子要繼續,黑暗被逼著見光,為了自保,不得不往更黑更深處行去,徒留殘破的皮囊支撐社會所需的互動表象。
她又出現了!找上門來!就在我工作的地點!本以為自己會毫無預警的發作,卻意外地沒有,我戴上虛偽的笑容待她如同陌生人。
在同事面前,假象都無懈可擊,每個人都在遊戲中找到自己的位置;下班後我用最快的速度逃離這一切壓抑,用最快的速度甩掉她。那一夜未歸。
後車廂裡鏗鏘響的金屬撞擊聲,挑動、誘惑著內心的魔鬼;它們的同伴更多了,張牙舞爪,互相勾搭,沉重的鐵鎚和銳利的西瓜刀袒裎相見,在黑暗中凝視、擁抱。
淡水河畔夜風吹來的腥味令人作嘔,但也比不上心魔屍味的腐臭。腦蓋上的大洞、暴徒的雙眼,視網膜上滿滿鮮明的幻象,就連幻覺的氣味都真實到能觸發情緒。
不要再讓我見到她,就讓怪獸永遠找不到獵物,就讓心魔失去滋養的所依;告訴她,遠離我,為她自己也為那快脫出疆界的瘋狂。強磁般的吸引需要斷絕。
我逃離,夜晚就在汽車旅館浸釀快要失控的自我,白日則是強套上面具維持自己和他人世界不可深入探究的平和。沒有人真想知道他人的隱密,好奇心終會被恐懼吞噬。
她找到了我,比我內心的魔鬼更加的緊黏不放,失去了距離、空間,就這麼突然地壓上,抽掉兩人間的空氣,再也失去移開視線的能力。
她的唇瓣一如以往地快速翻動,吐出的字句我努力想從腦中排除;她一如以往地用那我曾告白了不下千次的眼眸直直盯著我。
停止吧!離開吧!我承受不了生理上如此的刺激,身上每條血管都在急速膨脹、收縮,想要轉移怪獸的注意力。放棄吧!那些話語再也無法讓兩人回到過去,再多的言語也無法改變已成就的事實。
「你這個賤人!你以為你是誰嗎?要不是我眼睛瞎了不然怎麼會看上你這個屎人!哪根蔥啊敢躲我!」
不要說了!粉紅色的唇瓣應該從世界上永遠消失,應該再也不能運作、應該再也不能發出聲響,這個宇宙沒有人應該聽聞這種話語。
沒有人!沒有人!沒有人!
不知道何時,後車廂的好朋友們全都離開了舒適窩,在我的眼前閃耀著他們生命中的最光輝燦爛,銀光與血色交錯成完美的樂章,鏗鏘的舞步醉在自己忘我的節奏中。怪獸滿足了,怪獸釋懷了,怪獸安眠了。
只剩我清醒地面對眼前這一片狼藉。